新来的那位在这里住了有一阵子了。
徐无鬼觉得自己对他有点兴趣。毕竟这位新人和其他人比起来是在是很不一样。
“我叫谭杉，今年十八周岁。”这是新人向大家做的自我介绍，也是他在这里说的唯一一句话。
谭杉和徐无鬼一样也不爱和其他病人接触。别人欢闹的时候，他总是裹着被子一个人坐在床上绷着一张毁了容的脸，好像总回忆什么特别揪心的事情。难道是烧伤吗？不太可能，一定是什么比烧伤更痛苦的事情。同时，徐无鬼感觉得出谭杉对他也充满了好奇。很多次他在望着羽毛沉思的时候，抬头都会与谭杉眼神相撞。
刚开始，他们会选择回避。
后来，他们经常四目相对。
再后来，徐无鬼发现谭杉吃饭时好像总吃不饱，于是他把自己吃不完的都给了他。对于徐无鬼的好意，谭杉是很乐意接受的。
但是他们还是没有进行交谈。
现在是初冬。谁都不觉得很寒冷，但是气氛总是很压抑。这个城市处于南方，全年气候都比较温和，但是秋冬季节少有晴朗天气。天空灰蒙蒙地笼罩着繁华的高楼大厦，让人觉得无法喘息。
阳光总显得虚弱而珍贵。
一到晴天，徐无鬼就喜欢坐在窗边和他的羽毛一起晒太阳。很久以前他还是个自由无拘的少年，现在连好好晒太阳都成了奢侈。
一日，又是个难得的晴天。金色的阳光洒进了白森森的病房。徐无鬼坐在窗边，面向窗外的城市。这里是灰暗的郊区，只有在晴天时才不显得太死气沉沉。他拿起他的羽毛，在阳光的映照下，羽毛流光溢彩。
这日的阳光似乎比平日里的要明媚。
徐无鬼恍然想起，他已经很久没有外出了。
有多久呢？好像自打来到这里后就没有再出去过。他一直待在这个苍白狭小的医院里。
他忆起了从前他在逍遥乡的旅行。那时旅行对他来说是件易事。
徐无鬼的旅伴一直都是他的恋人。北海姬不仅仅只是个可人的姑娘，她还能化为一种巨大的鱼。这种鱼全天下独一无二——无论是在人类世界还是在逍遥域都只能见到一条。人间没有人知道这鱼儿到底有多大，人们只知道庄周在名作《逍遥游》里提到过此大鱼。大鱼名曰“鲲”，生活在一个叫“北冥”的地方。
徐无鬼去过北冥。那里寸草不生，满地都是白皑皑的冰雪；广袤无垠的深蓝水域上浮着许多巨大的蓝白冰山；瓦蓝的天空中飘忽着苍白的云朵，偶尔有全黑或纯白的鸟儿飞过——因为风太猛烈，它们在空中显得有点跌跌撞撞。
北海姬化作鲲的时候住在那深蓝色的水里。这种水和平日里徐无鬼见到的很不一样，尝起来又咸又涩，摸起来冰冷得直发刺。风总是刺骨刺骨的。徐无鬼总会忍不住哆嗦和打颤。不过能陪着心爱的人，寒冷又算什么呢？
他裹着厚厚的兽裘，远远地坐在白皑皑的岸上看着她。她跃出蓝得发黑的水面，掀起巨大的浪花。鲲的身体的确很巨大，比水面上任何一座冰山都大得多，身体上每一片鳞片上都闪烁着语言无法形容的美丽异彩。
“她像个神迹。”徐无鬼呢喃。不知过了多久，他竟倒在陡峭的岸上睡着了。
等他醒来的时候，他看到许多色彩瑰丽的巨大光带在葡萄紫的天空中蜿蜒，与银白的星汉相互辉映，显得遥远而神秘。
北冥这一奇观如此摄人心魄。
有凌冽的风经过，徐无鬼发现化为人形的北海姬正搂着他，静静地躺在他的身边。她睡着的样子可真美。不，她怎么样都很美。徐无鬼记得她所有样子——她美得让人刻骨铭心。
徐无鬼抬起了自己的右手，手心里的云在寒风里像红玫瑰一样色彩浓艳。他转身紧紧抱住北海姬，在瑰丽的天空下又一次进入了瑰丽的梦境。
他们一起在北冥住上一段时间后就会一起回到庄周身边。他们会告诉他他们在北冥所见的一切，比如皑皑的冰雪和茫茫的蓝海，比如呼啸的寒风和绮丽的空中光带。
六月，他们又会一起去与北冥相似的南冥。那时候北海姬会化作鹏鸟，背像巍峨的泰山，羽翼像高空中异彩纷呈的云彩。鹏鸟会乘着海面上的大风，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高空，一路向南。
正当徐无鬼沉溺于回忆无法自拔时，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。他吓了一大跳，肩膀颤了一下。
那人是谭杉，他的眼睛澄澈明亮。谭杉怯怯地问他：“我能坐你旁边吗？”徐无鬼愣愣地点了点头，于是谭杉坐下了。
两个少年坐在一起，却不对彼此说一句话，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默契。
徐无鬼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。他突然意识到一件奇怪的事情。
等等？这谭杉怎么这么显得眼熟，他以前好像见过他。
徐无鬼敢肯定自己绝对是见过他的。
到底是在哪里见过？
怎样都想不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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